35 「石」探源－古漢語的活化石

澎湖盛產一種稱為「石」的岩石,在澎湖的鄉
間觸目可見用它堆砌而成的擋風圍牆,由於澎湖群島長
年風沙滾滾,並無高山、大樹以阻擋鹽份甚重的海風及
刺骨的寒流,有了這一道圍牆的保護,農作物的種植方始
成為可能,因此它不只在外觀上最具代表澎湖的特色,也
和天人菊共同成為澎湖精神的象徵,澎湖縣立文化中心
所辦的季刊以它為名,真可說是實至而名歸。

「」、「」這兩個字,不見載於<康熙字典>,想
必是晚出的因聲自創字,為甚麼要稱這種岩石為「
石」呢?是否可從去掉部首以後所剩的「老」、「古」
二字,推斷由於這種岩石的形貌看起來又老又古因而得
名呢?這樣的解釋是難以站得住腳的,因為形貌古老的岩
石種類繁多,而且閩南語「石」稱謂的語音,與由寫
成漢字以後的讀音,並不完全吻合!本文擬就「石」
這個名稱的由來,嘗試作個探討,並略抒己見。

「」音近「僂佝」、「僂句」,倒裝為「
」、「岣嶁」;僂佝,短醜貌;,曲脊,<說文>:「僂,
尪也。」<六書故>:「僂,曲背也,別作。」<白虎通>:
「周公背僂。」<莊子.達生篇>:「仲尼適楚,出於林中,
見僂者。」;<左傳.昭公二十五年>:「臧昭伯如晉,臧
會竊其寶龜僂句。註:僂句,龜所出地名。」閩南語「
」、「龜」同音,中國上古人本操複音語,「僂句」乃未
簡化成單音前,龜名之原始複音型態,因產地而得名者非
也!龜之脊曲,故引申之謂曲背之人曰「僂佝」,或倒裝
為「」。前不久上演過一齣大陸所拍攝取名「宰相
劉羅鍋」的電視連續劇,劇中的主角是清乾隆年間拜相
而駝著背的劉墉,所謂「羅鍋」實乃「僂佝」之訛,大陸
上以擬音字交差的做法,叫人不敢領教。

韓愈<岣嶁山詩>:「岣嶁山尖神禹碑,字青石赤形模
奇。」宋方翥<石鼓詩>:「蟲文鳥篆不可識,如讀岣嶁神
禹碑。」<博雅>:「楚衡州南嶽衡山有岣嶁峰,上有神禹
碑。」<廣輿記>:「禹祀衡山,夢蒼水使者授金簡玉牒於
此,今禹碑皆蝌蚪字。」所謂「神禹碑」碑上的「蝌蚪
文字」,蓋與漢字不同系統的另一種已失傳的文字。<埤
蒼>:「嶁,山巔也。」龜又叶音麇,「岣嶁」又音轉為「
峮嶙」、「祈連」,倒裝為「連蜷」、「輪囷」,嶙峮或
作峮嶙,山相連貌,張衡<南都賦>:「或峮嶙而纏聯,或豁
爾而中絕。」甘肅省與青海省之間橫亙著一座祈連山;
揚雄<甘泉賦>:「蛟龍連蜷于東兮。註:連蜷,長曲貌
。」輪囷,屈曲盤戾貌,左思<吳都賦>:「重葩掩葉,輪囷
蟠。註:謂木如龍之盤屈也。」「嶙峮」又音轉為「
嶙峋」,<說文>:「嶙峋,山崖重深貌。」又,顏師古曰:
嶙峋,節級貌,揚雄<甘泉賦>:「岭巆嶙峋。」峰名岣嶁,
蓋狀其山崖重深、屈曲盤戾、節級相連貌也!

澎湖群島的桶盤嶼及虎井嶼一帶又出產一種「貓公
石」,屬於玄武岩的一種,在經過海水與海風長期的侵蝕
後,產生了許多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粗孔,有的甚至可以
蝕穿堅硬的石質,而成為透空的洞口,造型詭異又耐人尋
味,令人嘆為觀止,大的貓公石常常被用來擺飾庭院的假
山假水,韻味天成。然而,貓則貓矣,何以不稱「貓母」
而但稱「貓公」?閩南語「貓公」實亦音近「」,而
此處所謂「貓」,實其外貌「屔(ㄋㄧㄠ)」之諧音也!閩南
語「貓公」又音近「哴吭」、「尼堪」,<廣韻>:「哴吭
,吹貌。」閩南語「哴吭」義同「糠」,音同俗所誤作
的「兩光」。<西遊記>第三回:「美猴王正喜間,忽對眾
說道:『汝等弓弩熟諳,兵器精通,奈我這口刀著實榔,
不遂我意,奈何?』」此處「榔」乃形容長大、笨重、
使用不方便的意思;同書第二十回:「行者道:『這個
糠的,好道撞著餓鬼了!』」第三十二回:「行者罵道:『
我把你個糠的夯貨!』」兩處「糠」,意義略與「榔
」同,猶如今罵人酒、飯桶。同書第四十七回:「這
獃子念動咒語,把頭搖了幾搖,叫『變!』真個變過頭來,
就也像女孩兒面目,只是肚子胖大,郎伉不像。」此處「
郎伉」,意義仍略同「榔」,同書又或作「榔杭」、「
狼犺」等,狼犺或作犺狼,又為獸名。

有清一代許多滿文之史籍中,每稱「漢人」為「Nik
an」,漢文譯作「尼堪」,雖然日久成俗,但滿人何以稱
漢人為「Nikan」?「Nikan」一語之語義為何?不但清代
之漢人鮮有知者,即後來之滿人亦僅知「Nikan」一語,
為稱「漢人」之專用名詞而已。滿文之「尼堪(Nikan)
」究係何意?滿文字書中無法覓得,僅在<清文補彙>Ni字
頭下有如下之記載:「Nikan Niyaha 漢文釋義云:『無
能之謂也,遇戰則死之意。原與Baitaku Nikan同意,均
見舊清語。』」其中之「Niyaha」一語,滿文單釋作「
爛了、餒了」,據乾隆帝欽定之<五體清文鑑>人部.瘡膿
類中收有之「Nikan Yoo」一字,釋義為「天瘡」,又
與「楊梅瘡」同義,李學智先生臆測滿文之「Nikan」或
恐係「膿(膿包)」之義,是也!滿人之稱明代之漢人「
尼堪(Nikan)」者,猶如今人之嘲人「糠」,其始不過
係專稱明代駐防遼東之軍隊,以示誣蔑與輕視,亦不過形
容明兵之無能,每戰必敗,不堪一擊而已,日久成俗,實際
上所有之漢人均被清人視之為膿包而不自知。

由「尼堪」一語之釋義,反過來看「貓公石」與「
石」,則其原義更明確矣!「石」與「貓公石」
一樣,自宇宙洪荒迄於現代,經歷過漫長的歲月,飽受海
水與海風的洗禮,其表面已遭蛀穿,而呈現斑駁,閩南語
形容「蛀穿」說「蛀鏤空」,「鏤空」亦音近「貓公」;
又有一種表面附著芝麻或米粒的傳統點心,通常被稱作
麻、米的食品內部亦作蛀鏤空狀,本擬音自創字,
此「石」一名之由來也!單純以又老又古做為解釋,
仍未能真正的窺其堂奧,惟其音則較接近「僂佝」,僂佝
又音近「螻蛄」、「螻蟈」,倒裝為「蛞螻(螻蛄別名)
」、「骷髏」,以僂佝之「短醜貌」來形容螻蛄與螻蟈
可謂恰如其份,骷髏皮肉既已不存,所呈現的面貌正有如
鏤空,故張清波先生即提出了「髏骷石」即是石的
主張!<史記.司馬相如傳>:「深山之谾谾。註:谾,古豅
字。」榔又音叶閬閌(寥廓貌),倒裝為(屋閑也)
、峎(山空貌)、躨跜(虯龍動貌)、(石聲)、桄榔
(即榔,生於荒郊野外)、崑崙(山名),分化出豅、谾二
音,此乃中國上古人本操複音語的明證;印尼語謂「山」
曰「Gunung」,音叶「崑崙」,唐古喇山之南有念青唐古
喇山,念青又音近嶙峮,殆本與崑崙同義。

蛞螻又音叶夔龍、蝸牛,倒裝為臝蜾、女媧,蝸又通
作媧,<禮.明堂位>:「女蝸之笙簧。」夔龍即是虯龍,傳
說「女媧」為人類始祖,實即最古老之圖騰名,中國上古
人奉「龍」為圖騰,龍即是「鱷」,女媧又分化出龍、鱷
兩音。一切名詞皆「女媧」一語所衍生,再由音生義,人
名本亦沿用圖騰名,夔龍音近龜年、龜齡、古老、突厥
語謂老的哥利,倒裝為靈龜、,又音轉為碌硞、犖确
、老舊，故屢見古人取名龜年或龜齡，「靈龜」前一音

的聲母若消失，就音轉為「烏龜」。龜齡又音近歸寧、
、姑娘，倒裝為鸋、娘姑,新婦首次返娘家省親稱為「
歸寧」；閩南語謂夫之姊妹曰「娘姑」;<爾雅.釋鳥>:「
鴟鴞鸋。疏：鸋或曰巧婦,或曰女匠,關東謂之過鸁,
關西謂之桑飛，或謂之襪雀,或曰巧女。」鸋音轉為女
匠，又倒裝為巧女、過鸁。龜齡又音近「鼓浪」,倒裝為
「龍崗」，廈門島左下方有鼓浪嶼,澎湖本島東邊有龍崗
大山，附近又有大崗龍。大其言則山、小其言則石,<集

韻>：「碌硞，石狀。」「」又音近英語謂「岩石」
或「礁」的「Rock」,倒裝為形容灰色與古老的「Gray
」,露出水面的礁石酷似漂浮在水面的鱷,何以東西雙方
巧合至此?此人類本同出一源之明證也!

閩南語「」音近「流求」,<隋書.東夷傳>流求
國條:「自義安(廣東潮州)浮海擊之,至高華嶼,又東行
二日,至鼊嶼,又一日便至流求。」隋時的「鼊嶼」
即今澎湖群島,「流求」則是今天的臺灣。流求音近
、料峭、龍湫、蠪蟜,倒裝為樛流、湫漻、糾蓼、周
流,<集韻>:「,手足凍貌。」形容鱷;蘇軾<定風波>
:「料峭春風吹酒醒。」;懸瀑水又名龍湫;<廣韻>:「蠪
蟜,螘也。」;樛流,周流也,揚雄<反騷>:「望崑崙以樛
流。」;<淮南子.原道訓>:「湫漻寂寞,為天下梟。」;
糾蓼,相引也,司馬相如<大人賦>:「糾蓼叫奡。」糾蓼
又音蟭蟟(小蟲)、鷦鷯(小鳥)、(麤大貌)、巨靈
(神名),圖騰名引申之指謂可大可小。流求(國語)又音
近嘉義縣的鹿草、羅茲阿(曹族全名),倒裝為諸羅(嘉義
縣治舊名)、菜寮(曾文溪別名)、獠或獠或狫(族
名),臺南縣麻豆舊有貓求港、嘉義縣舊有龍蛟潭堡,並
音近「」,此又流求一名之由來也。韓愈詩:「山石
犖确行徑微。」人類語文的應用,本是由音生義,再依音
義覓字,所謂的犖确、本應作「碌硞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