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 閩南語中「夫」與「妻」的稱謂－古漢語的活化石

連雅堂<臺灣語典>「雅言‧十五」云:「余之研究
臺灣語,始於『查甫』二字。臺人謂男子為『查甫』,呼
『查埔』,余頗疑之;詢諸故老,亦不能明。及讀錢大昕
氏[恒言錄],謂『古無輕唇音,讀甫為圃。』[詩‧車攻]
:『東有甫草。箋:甫草,甫田也。』因悟『埔』字為『
甫』之轉音。[說文]:『甫為男子之美稱。』[儀禮]:『
伯某甫、仲、叔、季以次進。』是『甫』之為男子也明
矣。顧『甫』何以呼『埔』?試就閩、粵之音而據之,則
可以知其例。福建莆田縣呼蒲田縣、廣州十八甫呼十八
鋪,是甫之為圃、圃之為埔,一音之轉耳。章太炎[新方
言]謂從『甫』之字,古音皆讀『鋪』或若『逋』。查,
此也,為『者』之轉音;『者個』則『此個』。所謂『查
甫』,猶言『此男子』也。」

「雅言‧十六」云:「[里言徵]所載方言,-----而
『查某』一條,引[封氏聞見錄]謂:『婦人放縱不拘禮度
者呼為查,發聲之辭也。』余不以為然。夫『查』為發
聲辭,其引可用;然『查某』一語,重在『某』字。女子
有氏而無名,故曰『某』,如曰某人之女某氏,此例多見
於[左傳]。查,此也,說見前;所謂『查某』則曰『此女
』,猶[詩‧召南]之稱『之子』也。」

如果閩南語中俚俗「男」、「女」的指謂,有這麼
容易解決也就好了!實際上所遇到的狀況,比想像中還要
困難得多。因為首先馬上要面臨的,就是在俚俗閩南語
中,何以「妻」的指謂也讀同「某」的問題,<辭源>中「
某」字的訓義是指「不指定的代名詞」,如某人、某事
、某國等,可以挪來作為女性的特定指謂嗎?中國在三代
以前,姓與氏是有分別的,而其機能亦不相同,「姓」是
所以統系百世,以別婚姻;「氏」則是所以別子孫所由自
,以貴功德的。因此,男子稱氏、女子稱姓,貴者有氏、
賤者有民無氏。連氏云「女子有氏而無名」並不是古代
的實情,因此以「某」為女性專用,是站不住腳的。

再者,所謂「古無輕唇音」之說,亦不符合事實,何
以見得?諸如:步伐、辦法、爆發、炳煥、炮火、漂浮、
泮汗、包涵、包含、篇幅、排筏、稟賦、跋扈、砰訇、
盤桓、皮膚、瘢痕、頒發、裱糊、綁縛、繽紛、繽繙、
背負、膨脝、蔽芾、苾芬、拋荒、避諱、不諱、拜訪、
裴回、破壞、包袱、屏藩、葩華、保護、變化、變法、
揹負、報復、抱負、排行、輩份、砲轟、邊幅、蝙蝠、
狴犴、蚍蜉、批風、擘劃、部份、背晦、俳佪、徘徊、
佩服、搏負、贔負、捭闔、百合、被袱、盤瓠、瓢瓠、
壁虎、胕、滭弗、畢方、、匉訇、彭亨、勃皇、
屏風、匹夫、仳、貧乏、併發、俵分、徬徨、傍偟、
比方、把風、評分、迫害、悲歡、辯護、頻繁、剽悍、
奔放、聘會、嬪妃、編戶、梐枑、暴發、攀附、悲憤、
薄荷、播化、平衡、平分、拜賀、幫扶、配合、平和、
鄙夫等均同韻相叶,皆即是王念孫先生所謂「上下同義
不可分訓」的「聯綿詞」,亦即是周法高先生所謂「不
可分析的雙音語」,這麼多實例的第二字可不都是讀輕
唇音嗎?難道古人連擬輕唇音的發音也不會嗎?

「古無輕唇音」指的如果是「古無ㄈ音」,對照當
今的閩南語倒是事實;「古無舌上音」指的如果是「ㄓ
、ㄔ、ㄕ、ㄖ」等音,對照當今的閩南語,也是完全正確
的。但是「古無輕唇音」指的如果是「古無ㄏ音」,那
就全非事實了。不過,當今的閩南語確實存在著「重唇
音多於輕唇音」的現象,然而吾人從許多可考出的古複
音語當中,確實可以從一些有力的例證,獲致─「方言常
即是國語的另一半」─這樣的認知,例如「牛」、「午
」形似,故閩南語俚俗「牛」音近「午」,讀作「ㄍㄨv
」;又例如閩南語「艾」音「ㄏㄧㄚ」,「艾」音同「
堨」,而「堨」去土為「曷(ㄏㄜ/)」,兩者之聲母皆是
「ㄏ」,然國語「艾」固音「ㄞ\」也。

唐‧呂洞賓<自吟詩>:「獨上高樓望八都,烏雲散盡
月輪孤;茫茫宇宙人無數,幾個男兒是丈夫?」這首詩用
國語來讀、用閩南語來讀都韻,而後者「丈夫」的讀
音正吻合「查埔(查甫)」二音,「丈夫」乃是成年男子
的指謂不待多言,相形之下,「查甫」一詞不值一顧也就
十分顯然了。唐朝時的吐蕃謂「強雄的丈夫」曰「贊普
」,贊普之妻曰「贊蒙」,呼王室的女子亦曰「贊蒙」;
日本語夫呼妻、妻呼夫均得謂之「(tsu-ma)」,「
贊普」正音叶「查埔」,「贊蒙」則音叶「查某」,亦音
叶「」,而「贊普」、「贊蒙」實乃一音之轉,以人
類文明進化程序而言,無不先為母系社會,再演進為父系
社會,故最初「」蓋特指女性,嗣後乃援用於男性,
惟於音韻上稍作變化,以便有所區分,但較重濁音之贊普
的出現實較早。此外,一切名詞最初無不均即是圖騰名,
圖騰的原意又在於「生生」,故圖騰名又理所當然即是
性器官的名稱,此又所以<紅樓夢>稱男陰為「」,客
家話與閩南話均謂女陰曰「屄」(按:閩南語此名音近
『贊蒙』,客家話此名音近『贊普』)。

由上述種種,吾人又可知一切名詞無不是先有了音,
再由音生義,最後再依音義而覓字。冢婦、長婦、介婦,
眾婦也,閩南語「諸婦」、「主婦」均又讀如「查某」,
而音、義也都交待得過去,故「諸婦」實可作為閩南語
俚俗稱女子之指謂,呼人妻或夫呼妻則為「主婦」,通常
僅簡稱為「婦」,而音同「某(万ㄛ\)」。閩南語俚俗夫
與妻的稱謂,「夫」曰「ㄤ」、「妻」曰「万ㄛ\」,其
來源實有多端:(一)公、母是也。雄性為公、雌性曰母,
國語之公狗、母狗,閩南語曰狗公(ㄍㄤ)、狗母(万ㄜ\)
,「ㄍㄤ」之聲母消失即成為「ㄤ」,「万ㄜ\」、「万
ㄛ\」一音之轉。(二)翁、婆是也。臺灣俚諺云「翁婆
床頭打床尾和」,<廣雅>:「翁,父也。」父亦曰公,<列
子‧黃帝篇>:「家公執席。」「公」、「翁」一音之轉
,閩南語「翁」音「ㄤ」。<說文>:「婆,奢也,一曰老母
稱,方俗稱舅姑曰公婆。又,廣西猺俗男子老者一寨呼之
曰婆,其老婦則呼之曰公。」奢去大加父為,<玉篇>:
「,父也。」<字彙>:「媎,同姐,羌人呼母為媎。」親
屬間的稱謂產生錯亂的現象,乃是族群間進化遲速所導
致的結果。「贊普」音叶俚俗夫謂妻的「釵媲」,倒裝
為「婆姐」,分化出婆、姐二音,「釵媲(ㄘㄚ ㄅㄝv)
」多被誤作「柴耙」。「翁婆」或曰「翁兒姐」,閩南
語「婆(ㄅㄜv)」、「母(万ㄜ\)」一音之轉。「贊蒙」
又音轉為「姐母」,閩南語又謂「床母」曰「婆姐」或
「姐母」,後者俗多音訛為「鳥(ㄐㄧㄠ\)母」。

(三)公、婆各加「老」字,則為老公、老婆,「老公
」音令公(尊稱)、弱冠、郎君、令尊,倒裝為冠履、
倌人,妻又呼夫曰「郎君」,音訛為「老公」。「老婆」
音令婆(尊稱)、老伯、老爸、老闆、老板、老伴,倒
裝為婆娘、伴侶,「老伴」本為夫呼妻的指謂,音訛為「
老婆」,故俚俗年輕夫妻亦相呼老公、老婆。相呼曰公,
<史記‧毛遂傳>:「公等碌碌。」;彼此通稱亦曰君,<史
記‧司馬穰苴傳>:「百姓之命皆懸於君。」夫稱婦曰細
君,<前漢書‧東方朔傳>:「歸遺細君,又何仁也。」婦
稱夫亦曰君,<古樂府>:「十七為君婦。」「細君」又音
叶妻稱夫的「相公」。郎去邑為良,<孟子>:「良人者,
所仰望而終身也。」婦人稱夫曰良人,<詩‧唐風>:「今
夕何夕,見此良人。毛傳:良人,美室也。」夫稱婦亦曰
良人,郎、良、公、君俱可省音為「ㄤ」。<陌上桑>:「
使君自有婦,羅敷自有夫。」<焦仲卿妻>:「東家有賢女
,自名秦羅敷。」「羅敷」音叶嫠婦(寡婦)、鸞鳳,倒裝
為婦人(女)、夫人,羅敷本即「人婦」的指謂,「万ㄛ\
」的音值介於婆與婦之間。月老、紅娘、媒人、冰人分
別為四組音的同一指謂,媒人音叶羃歷(煙貌)、羃羅
(婦人所戴)、矇朧、模稜、迷離、萌黎(人民)、某人,
而為黎苗、黎民、人們、人民、乳名、人名倒裝。